上小学的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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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8月11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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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印记

一九八九年九月至一九九四年七月,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五年时光,是在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学度过的——胜利小学。

是的,那个虽然存在过,但是已经不存在的学校,那个努力活着,也努力在20世纪90年代末消亡的学校,普通、简陋和唯一。可以追溯的是,旧日学校的老师依稀还在,偶尔遇见一个两个,只是已然老去,退休在家,麻将广场舞和看娃。

依照惯例,我还是浓重介绍下这个只能是存在记忆中的小学。我有时候在想,它要是只是一个偏远山村的小学,偏远到连消亡都失去意义的话,也许还能保存至今,供即将走入知天命的我们去做一点文人爱做的事——凭吊古今,写几篇酸文。

学校没有围墙,一溜的青砖瓦房坐北朝南,自西向东依次是余老师的家、一三年级、办公室和二四五年级,在那个年代,已经算比较豪华气派了。学校前面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空地,西侧是被高大水杉包围的操场,比较正式的开放性厕所就在操场和教室之间。学校后面毗邻变电站、拉丝厂、供销社和几个突兀的坟包。

五年的时光,就像具象化磁盘的存储阵列一样,短暂且漫长,日子在成长的苦恼中一天一天地过完,可是记忆却断断续续,既是如梭,也是如梳。

二年级的语文老师是一个清瘦的小老头,慈祥可亲,对我也很好,好得莫名其妙的那种。我后来在想,也许是因为我的名字近乎和摩羯居士同音,而他又是语文老师,因此寄托了某些希望在里面。所以,自那以后,我比班上其他学生多了项任务,就是背诵他指定的古诗。冬日的早读,他会坐在门口,一边晒着太阳,一边检查我的“专项”作业是否按质完成,乐此不比。

春季学期的时候,我得了一场重病,上了各种手段如吃药打针敷草药,胳膊都敷烂掉的那种,却一直没好,直到父亲卖了一头猪,然后带我去荻港的大医院,才确诊了病因。治病期间,语文老师的专项作业难以为继,颇为惋惜,彷佛错过了培养一名状元的计划,我也继续喝着苦的要死的中药,在同学黄毛羡慕的眼神中吃着拿病换来的蜜枣。他一边眼冒精光,一边开始炫耀起来,说他家的羊很多,羊屎也很好玩,言之凿凿。在我不相信的第二天早上,还没等走下大堤,就朝我跑过来,伸出手让我捏捏。

真的是好大一坨羊屎,一大把羊屎捏出来的球,橡皮泥一般黑黢黢地泛着冷光——可以看出他捏得很久,也很认真。

虽然没有明说,但是我是知道他的意思的,他身无长物,一穷二白,大概是想拿这一坨屎来换我的蜜枣吧。只是我也没有多余的蜜枣啊,毕竟一碗中药才给俩。

春季学期快要结束的某一天夜里,奶奶走的。第二天早上,父母和家里的亲戚开始忙得飞起,将我委托给东边的叔叔,和他的孩子一起去荻港复查。我已然不记得复查结束后,邻居叔叔为什么不给我买肉包子只吃了几个豆沙包子,不记得我们是怎么从家到的渡口从渡口回的家,更不记得自己是否因为奶奶的离去而悲伤欲绝,是否再去棺材前看一眼奶奶?

这一年,我在“痛苦”和自豪中慢慢长大,用稚嫩的笔迹书写二年级的春夏秋冬。用成绩回报悠悠人生和老师脸上的刻痕。

确实,那一年,我获奖了,不知名原因的获奖——一根钢笔。它在我书包里待了几天,就早早地不知所踪,连一丝丝的感情都没有培养出来,走得很是决绝,也许是被好心的同学代为保存了。

三年级的时候,教室换到了西边,紧挨着办公室。三年级的学生有着自己稚嫩的玩法,也有着不一样的苦恼。

班级门口的滴水坡上,老奶奶用稻箩支起来的簸箕上,琳琅满目,各种玩具和零食小吃应有尽有。一到下课,拖着鼻涕流着口水的学生围成了一圈,能有闲钱阔绰去买的毕竟屈指可数,大多数都是眼巴巴伸长着脖子观望,好像看一眼心里就会舒坦一样。那些花一毛两毛买点儿萝卜丝、糖鸡屎和酸梅粉等有钱的主,雄赳赳气昂昂,仿佛天下有我,舍我其谁。偶尔善心大发,用小勺子分一点儿鼻屎大的酸梅粉给围观的“群众”,已经是非常了不得了。

大约是生意不好的原因,面对只看不买的我们,老奶奶痛定思痛,经过一番研究,引进了超前消费的理念——赊账,毕竟有目标,才会产生动力嘛。同意看起来比较斯文,似乎有还款能力的一些同学赊账购买她的小货,这当中当然包括我。

只是这次,老奶奶看走眼了,我厚着脸皮违心地承认自己是斯文的,但是却没有过多的还款能力。或者说,用严谨的术语来表达,就是还款能力差,无收入来源,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够平了老奶奶手里泛黄的账本。

直到有一天,教室门口的老奶奶不见了,摊子也没人摆了,我们只能越过办公室,去围观二年级门口的小摊。起先不以为意,虽然总觉得生活少了点什么,后来才从和老奶奶同村的同学口中得知,她已经走了。

账最终还是欠着,欠那个精神矍铄,满脸岁月,满头银发,衣服上满是补丁,总是盘着腿守在自己摊子前的老奶奶,欠那个夕阳下佝偻着腰,挑着两个稻箩的长长影子,欠那个童年的春夏秋冬。

这个世界,最痛苦的就是还不了的债和情。

用金簪划过天际,于是便有了银河,一边是牛郎,一边是织女,一边是郁郁寡欢,一边是没有过去、现在和未来的童年,没有梦的昨天,只知道玩儿的今天和盼着长大的明天。

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,我是四年级的大学生了,但是再大,又能如何,还不是背着妈妈缝补的破书包,拖着鼻涕无论刮风下雨打雷闪电,爬大堤、下大堤,上学、放学,同样也大不过胖胖的朱老师手中的板子。

是的,我吃过很多板子。

上学迟到么?迟到肯定是有的,上学路上,一棵两个人才能抱得过来的桑葚树,成了我和同学集中和休闲的好去处。至于为什么选择它,原因很简单,因为家门口的桑葚树都不及这棵大,早已经惨遭荼毒,所剩无几。所以朱老师看到的我们,已经是面目可憎——紫色的手指头、紫色的嘴巴和舌头,吃得太多了。

也许是因为看大堤脚下大面积的迁坟,看得入神,忘记了上课的时间。又或者冬天的时候,用麦秸秆串起来挂在课桌一角的冰块,化的满地都是水。也许是从坟头摘的野葡萄撒得教室前满地都是,被人踩得“脑浆迸裂”,惹得校长一顿咆哮。也许是不知何为生何为死,不知敬畏,绑着一堆狐朋狗友去西边看同学的父母上吊去世,等走到人家家门口,却又一个个不敢朝里看,导致班上空了一大片。也许上一节课还是好兄弟,下一节课就打得满操场扑棱蛾子一般的乱飞,被校长拉到办公室“站桩”。也许是下课铃一响,老师还没起身,我们就飞一般跑到厕所中间的粪坑边等着,等他们进去大小便,然后抱着大石头扔进粪坑,“砰”的一声,哀鸿遍野。

也许……

一万个也许都抵不过岁月的匆匆和老师的戒尺。长江圩内的一棵小树,迎着朝阳成长,有风雨有是常态,同样也需要园丁们的辛勤。戒尺,逃不过回忆的思绪,手肿了,真的很疼,入脑入心的那种,对老师的畏惧和儿童玩闹的天性相互糅杂、相互战斗。

1993年的那个夏天,《新白娘子传奇》里的法术迷得我不知东南和西北,主题曲《千年等一回》从二爷爷大儿子的老式卡带机里飘向远方,蹭着最东边钱姓小伙伴家的电视看完了惊悚的《聊斋》,吃完了一树的小毛桃。

仍然是成长的烦恼和日子的无忧无虑。

仍然是醒来就是日上三竿,揉着惺忪的眼睛蹲在午后的榆树下,看母亲不知疲倦地搓洗着衣服,看泥地上蚂蚁忙忙碌碌,看屋后的池塘微风下波光粼粼,看远处大堤上拖拉机轰轰烈烈,慵懒且惬意。

那年夏天,我大概长大了。

九月份的五年级,语数老师都换了人,数学老师的美丽和嗓音让我记忆犹新。她让我们知道了什么是音乐课,课上,她一句一句教会我们歌唱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。我变得开始爱学习起来,尤其是数学,课听得认真,作业写的认真,别的娃拖着鼻涕出去晒太阳、跳皮筋或者挤墙根,而我却继续冥思苦想数学老师布置的难题。课堂上,我包揽了老师所有的提问,因为只有我会所有的问题,举所有的手。不再偷吃零食,不再拿小刀给自己刻一个“早”字,不再看窗外乌鸦嘎嘎乱叫,不再拾掇自己带来的火坛,班级因此少了一团青烟,也不再两眼空洞淌着口水盯着老师,仅仅是盯着老师。

我的付出,终于有了收获。一九九四年夏季的“六一儿童节”表彰大会上,我和全校学生面向办公室一字排开,站得整整齐齐,会上,我拿到了奖品和奖状。七月份,我参加了全镇小学升初中的统一考试,数学成绩又为我赢得了初一班级“数学课代表”一职(初中生活,不再赘叙)。

然而,童年真的只是童年,五年级的自己,除了学习,各种“勾当”还是做得风生水起。临时毕业,书撕得差不多了,大板叠得是越来越厚,地上的尘土飞扬,用力摔起来的啪啪声此起彼伏。输了,书没了,赢了,书也没了。仍然记得周末去学校玩儿的时候,大便袭来,教室外干净的连糖纸都没有,硬是从教室门头窄窄的窗户钻进去,去撕教室后墙张贴的一水作文样稿。仍然记得腊月寒冬中午或下午放学的时候,从出校门就开始运气,以最快的速度跑步穿过学校东边的年糕加工厂,运气好的时候能够顺走一两个软乎乎的年糕而不被发现。仍然记得小霸王游戏机已经开始流行起来,穷得叮当响的我们除了过年存一块两块压岁钱用来玩回把,更多的时候是围观,伸长脖子不知疲倦,看别人拿着手柄,叱咤风云,坦克和魂斗罗横扫六合。

有欢乐,也有痛苦,我因为弄坏了同学的玩具,惴惴不安,惶恐无助,富家公子的他,给我开出了天文数字的赔偿款——一元钱。在想过很多个日日夜夜后,我发觉自己无力偿还,而他又逼得紧,我只能偷拿父母压在床底的钱——这辈子唯一让我抬不起头的经历,而且还是两次。第一次拿了一元钱,紧张和恐惧下,我胡乱把钱夹在书本里,谁知道到学校的时候,却找不到了。第二次又拿了一元,那个富家公子喜笑颜开十分满足,而我的最终结局是母亲发现家里的钱少了,棍棒伺候下,我如实招认了,一顿好打。

是的,我现在还记得,前几年某一天流氓兔问我有没有时间晚上一起吃个饭,我顺口问他有哪些人,他巴拉巴拉说了一串人名,那个让我“做贼”的同学豁然在列。我想都没想,就拒绝了。

我过不了这个心坎。不是心魔,确实“心病”。

无论完美与否,小学生活终究还是在炎热的夏日里结束了,需要和每个年级的老师说一声再见,需要和很多年后即将消失的学校说一声再见,需要和自己稚嫩的童年说一声再见。

十周岁多一点的我,给过去的五年画一个分号,给即将到来的初中生活画一个省略号,七彩的小学生活总体是快乐的。

再见了,上小学的我。


THE END
嘿嘿,喜欢就请我喝杯奶茶吧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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